這天下午兩點，周浩南接到了一通久違的電話。

他母親說：“我有事找你談。今天下午三點在shadow俱樂部見。”她的口氣很篤定，認定他會答應。沒等他答話，就迅速掛斷了電話。

周浩南瞪著手機，裏頭傳來嘟嘟響，半天他才回過神來。

他嗤笑著丟下手機，又繼續查看電腦上的郵件。他並沒有要去見面的打算，母親這談事情的意思，大多是求他幫忙，更多時候是要他妥協。

一分鐘後，他的手機又響起滴滴兩聲。

他的郵箱裏多了一封未讀郵件，正是這一封郵件，讓他改了主意。他氣急敗壞地抓起椅上的外套，大步推門出去。

“judy，下午晚上的appoi全部推掉。”

周浩南把車子開進俱樂部的地下停車場時，還不到兩點半。

他的母親陰險狡猾，自然有的是辦法讓他妥協。他承認自己的確做過一些不太光彩的事，他自以為隱蔽，但沒想到連這事也被他母親知道了。

他有些頹然地揪了一把頭發，想著好不容易朱寶約他看電影，苦心經營那麽久，剛剛有點起色，又來了一堆攔路虎。

他又一次打開了收件箱看。

裏面放著一張照片，他的助理lee和朱寶的朋友在茶餐廳悄悄會面的照片。從照片拍攝角度來看，顯然是私家偵探躲在角落偷拍的。

他安慰自己，這並不能說明什麽。朱寶的朋友在一次ktv上，恰巧叫來了曾露，恰巧那天朱寶跟著他出差一個星期，而林豪認識了她。恰巧曾露失業，急著要找飯票，所以主動勾引了林豪。

一切都是偶然。

shadow俱樂部是富人俱樂部，消費高倒是其次，主要是它只招待vip客戶。俱樂部所在位置低調隱蔽，又隔絕了大批記者，最方便名人鬼混。

暖風徐徐熏來。

他走過鵝卵石小橋，兩旁竹林沙沙，遠遠看見穿長裙、挽低髻的女人們整齊地列在兩排。見他進門，服務生們整齊劃一地朝他鞠躬，微笑道：“晚上好，周先生。”

他脫下的外套被迅速接過，女人們微擺手引路，舉止落落大方：“周先生，李太太已經到了，請隨我們來。”

李太太是他的母親，原名範寶華。為了保持在李家的地位，在保養方面下了大功夫。縱然是五十多歲的女人，也仍舊萬般風情，尤其那眼角一點痣，很是動人。

日式的紙板門微微推開，女人正端坐喝茶，聽見響聲就朝這邊看了過來。

周浩南的眉頭陡然就皺了起來，也毫不客氣地大步進門，冷冷瞟她一眼：“找我什麽事。”

範寶華也顯然並不高興，等服務生都下去後，才淡淡地說：“這是你對母親說話的態度麽。”

“也沒有母親會找私家偵探跟蹤自己兒子，拿把柄要挾自己兒子。”周浩南坐下，“我來這裏是談生意的，你開條件吧，缺錢還是情夫的事被發現了。”

自從她離婚再嫁，他們母子關系早就破裂，這麽多年也沒有一絲好轉。範寶華也並不介意。她不疾不徐地拿起茶，吹了一氣，垂下長睫毛：“既然你這麽直接，我也直接點說話。mt最近有一個新項目競標，我要知道你的出價。”

mt的新項目是一塊大肥肉，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aa tech。他放出不少假消息，聲稱自己會出靠底的價格。

周浩南立刻就明白了：“你要幫aa tech？”他稍微一思考，冷笑道：“我一直在想，aa tech這種小公司憑什麽跟我們搶，原來背後真的有財團在撐腰。”

“李啟昌早就立過遺囑，不準我進集團內部。我雖然替他生了兩個孩子，但是李氏家族人多關系亂，我勢單力薄，你該明白我的處境。為了站穩腳跟，我不得不花心思。”範寶華溫聲說：“阿南，你不是在考慮進軍房地產麽。這圈子有不少資源，我可以幫你。”

先是曉之以情，再是利誘，最後就是威迫。周浩南很熟悉她的套路，更明白她這種野心無限的女人，想要的根本不是一兩個億的小錢，她想要的是整個集團。

周浩南的手指在木桌上請觸兩下：“搶贏這個項目跟你在集團站穩腳跟有什麽關系，說來聽聽。aa tech就算入了我這一行，也根本沒什麽錢賺，你既然在房地產有資源，那為什麽不去房地產撈金，反而來做利潤微薄的實業？”

範寶華也不與他細說，“我自然有我的道理，你做生意厲害，但家族內鬥的事你不明白。總之你讓了我這一次，我不會虧待你。”紅指甲抓過手包，翻出一張照片，壓在桌上推過去：“你看。”

周浩南低頭瞥一眼那照片。

大約是大學時候的照片，朱寶一臉青澀，還梳著馬尾辮。程睿和她並肩走在校園的草地上，低頭微笑，那親昵的狀態，不用多說。

“程睿，還記得麽。”

周浩南曾經輸給了程睿一次，化成灰他都認得。他不動聲色地擡眼看她：“你到底想說什麽。”

“他是朱寶的初戀男友。這人呢，聰明又肯放下身段，憑著上一段婚姻，也算是手上有點資產。現在是城中有名的青年才俊。”紅指甲輕觸了下照片上男人的臉，範寶華說：“他現在回國了，幫我做事。我說這麽多，無非是想告訴你，你很喜歡的那位小姐……”她略一回憶，“朱小姐，對吧。對她來說，程睿仍然很有吸引力。”

周浩南嗤笑一聲，表示對這威脅不屑一顧，沒說話。

範寶華明白他的意思，低笑道：“你要是真那麽厲害，當年又怎麽會輸給他。”她微微一頓，“加上你收買她的朋友的事，我勸你好好考慮。”她合上手包，站起身來，微笑道：“你不需要馬上答覆我，明天中午十二點前，我等你的消息。”

2）

當天晚上，周浩南收到了範寶華發來的郵件，的第一版預覽圖。她又附上一句：“我是愛你的，兒子。”

這句話有幾分真情實意，他不知道，也不想知道。

範寶華一直希望得到他的原諒，眼淚攻勢柔情路線也不知道用了多少。他出國留學回來，有很長一段時間，兩人是斷絕聯系的。知道溫情路線行不通，範寶華早就放棄了。所以她只和他談利益。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句溫情脈脈的話，簡直讓人看了心煩。

周浩南匆匆掃了一眼那句話，很快打開了預覽圖。這圖上登載的是新晉藝人李姍和程睿出入酒店的照片。程睿雖然低調地戴著一頂鴨舌帽，戴黑色墨鏡，但從側臉看去，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。李姍長發披肩，戴著碩大的棕色墨鏡，挺有韓國明星的感覺。她穿著球鞋，低頭時還露出一絲笑意。

這種所謂的偷拍照，水分有多少可想而知，這張照片一看就知道李姍是知情的，故意要拍下這照片的。這種小明星，幾十萬就能讓她脫褲子，何況只是拍照片。

範寶華送了他一份厚禮，顯然也希望他能給予回報。程睿是任她擺布的一只棋子，被利用得渣渣也不剩，卻毫不知情。

第二天一早，準時送到周家信箱。

朱寶一大早起來，煎了半熟的太陽蛋，又煮了稀粥，放好在桌上時，正巧聽見傭人呂姨開門的聲音。

“早啊呂姨，”朱寶笑意盈盈，指著那碟煎蛋：“來點？周浩南還在樓上睡著呢。”

呂姨手裏拿著幾份報紙，走過來放在桌上：“我吃過啦。哎，每天你都親自下廚，我還領著薪水呢，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。”

“這不舉手之勞嘛，我也習慣了早起。”朱寶和她閑聊了幾句，匆匆掃了一眼幾份報紙，見其中一份是娛樂報紙，有些驚訝：“周浩南也會看娛樂版？”

“是吧，我也覺得奇怪。”呂姨隨手遞過去，“我得去幹活了。”

朱寶接了過來，頭版上的新聞是李姍酒店私會情郎，這情郎是城中著名的鉆石王老五。旁邊附著的大圖更是吸人眼球。

是他？多年沒見，程睿和她記憶裏的樣子不太一樣了，蓄起的胡子筆直如線，戴著黑框眼鏡，充滿成熟男性魅力。縱使戴著墨鏡，她也一眼就認出來了。

朱寶手裏的報紙幾乎握不穩了，她竭力想保持鎮定，可手卻沒法控制地發抖。

她一行行地看下去，從談及他的片言只語中，試圖了解他這些年的生活。他離婚後迅速搭上了李姍，這些年也不乏紅顏知己。形形色色的女人圍繞在他身邊。

“我愛你，只愛你。但是除了愛情，人生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值得爭取。”程睿永遠是一副看破世情的樣子，在她還沒有真正步入社會之前，就狠狠地用現實甩了她一巴掌。

她不禁想，如果他這種也叫愛情，那也太膚淺了。

不知道發楞了多久，她才回過神來，擡頭看那巨大的鐘，正敲過八點。她這才想起周浩南的早餐還沒做。周浩南喜歡把培根夾在煎得西多士裏，再吃太陽蛋，喝一杯咖啡。而且周浩南很挑剔，咖啡多奶無糖，培根要炸得微微卷起，西多士的邊角微焦但通體金黃。

她忙把報紙放下，這時，樓上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叫喚：“朱寶——”她擡眼去看，見周浩南慢條斯理地扶著樓梯下來。他穿著一身白色絨浴袍，臉上沒什麽表情，但身材高大修長。她遠遠這麽看去，覺得壞心情也消散了不少，挺賞心悅目。

她笑瞇瞇地喊了聲：“早安呀！”

周浩南見了她這種朝氣蓬勃的樣子，心情也變好了不少。再瞥一眼她手裏的報紙，知道她大概如他計劃中的，已經看過程睿的醜聞，眉間微舒展開來，故作冷淡地嗯了一聲：“早。”

朱寶給周浩南遞過去報紙，又回廚房單獨給他做了一份早餐。

周浩南打開報紙假裝在看，悄悄觀察著朱寶。她心不在焉，拿起椒鹽粉往培根上灑，灑得整片培根活像灑了一層厚厚的塵。

周浩南皺了眉：“你要鹹死你自己嗎。”

朱寶才恍然回神，低頭看那培根上滿是椒鹽粉，有些吃驚地“啊”一聲，停住了手。讓她丟掉她又舍不得，正想去拿點白開水沖沖，就聽見周浩南怪叫一聲，把咖啡挪到一邊去。

“你加了幾勺糖？”周浩南把咖啡勺子往杯裏一丟，濺出幾滴咖啡液，惱火地皺眉：“你神不守舍的，到底在想什麽？”

朱寶啜蠕著：“沒什麽。”

周浩南什麽胃口也沒了，知道她一定在想著程睿。光是出現在報紙上，程睿都能有這樣的影響力，而他這麽大一個活人，陪著她那麽多年，這段時間又朝夕相處，在她眼裏卻還像個透明人似的。

他心裏又酸又苦，明明喝了一口的糖，卻覺得舌頭上都是苦味。

他深吸了一氣，發洩似的抓起刀叉，狠狠地切著那片培根，只覺得那培根上長著程睿的臉，恨不得撕成兩半。

朱寶忽然開口道：“程睿回來了。”

周浩南手裏的刀叉一頓，假裝毫不在意，“哦，那又怎麽樣。”

朱寶看著自己手裏的叉子：“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。”她笑道，“快吃吧，我們還得上班呢！”

不需要朱寶多說，周浩南大概也明白這程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。

朱寶大四時認識了程睿。當時程睿留學回國，是該集團晉升飛快的部門經理，而朱寶在他手下當實習助理。長得好，懂得多，溫柔體貼，像朱寶這樣的傻女孩，很快就喜歡上了程睿。

程睿大概是眷戀校園生活，或者是喜歡她身上的年輕活力，總之沒多久，兩人就在一起了。

畢業後，程睿就毫不留戀地甩了她，和銀行家的女兒孫菲結婚，一躍跳入了上流社會。人往高處走，也無可厚非，頂多說他不厚道。但結婚後的程睿，每次喝醉了就來糾纏朱寶，朱寶只好躲去朋友家裏。

這事很快被孫菲知道了。在孫菲眼裏，程睿是被糾纏的，朱寶則是厚顏無恥的小三。朱寶因此在大學裏臭名遠揚，只要是面試通過的公司，孫菲總要搗亂。如果不是他周浩南拉她一把，朱寶大概已經被逼回了老家。

就算是這樣，朱寶也從沒有說過一句程睿的壞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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